乡间有一歇后语,上半句是“圪类针洗脸”,下半句是“寻得扎眼”或“不嫌扎眼”。表达的是对某人的行为或言语极度反感。其中的“圪类针”即“棘针”(有时也作“棘榛”)。

  晋北一带的带刺植物,以生长形态划分,大约有两类。一类匍地蔓生,如蒺藜之类。一类灌木丛生,如枸杞、沙棘、刺玫瑰之类。前者扎脚,后者扎手。

  蒺藜,为蒺藜科蒺藜属植物,茎匍地平卧。多生长于沙地、荒地、山坡和居民点附近。四十多年前的农村,小孩们大都光脚板。一不小心,小小的脚丫就会被蒺藜扎一下,往心里疼。彼时,大人小孩都叫它“哈巴子”。“哈巴”是日本人带入的。日语中的“蒺藜”写作“ハマビシ”,转换成拉丁文“Hamabishi”,方言里m与b互转了一下,读若“哈巴”。日本人占领晋北八年,就把这个扎人的词汇留在了这块土地上。虽然词汇本身无涉憎爱,亦可见文化的植入是多么的易而难消。想想台湾被殖民50年,香港更被殖民一个半世纪多,文化和教育领域里的去殖民化,其任务是相当的艰巨而又紧迫。

  二千年前,我们的老祖宗将蒺藜这种植物叫作“茨”。比如《诗经·鄘风·墙有茨》:“墙有茨,不可埽也。”比如《诗经·小雅·楚茨》:“楚楚者茨,言抽其棘。”其实“蒺藜”即“茨”之上古读音“zli”。方言亦有读“炽黎”者。实南宋洪迈所言之切脚韵“蒺藜为茨”也。

  古人言“茨”,一曰“蒺藜”。《尔雅·释草》:“茨,蒺藜。”郭璞注:“布地蔓生,细叶,子有三角,刺人。”一曰“以茅盖屋”(《说文》)。古有“茅茨”一语,意为“用茅草覆盖屋顶”。引申为“茅屋”。旧时乡人将厕称作“茅茨”,即此。盖因其简陋也。亦有叫“茅稍”的,实为“茅厕”(“厕”上古音“shruɡ”)。

  棘针,本义为“荆棘的芒刺”。《晋书·文苑传》记载顾恺之曾为爱而行魇镇之事:“(顾恺之)尝悦一邻女,挑之弗从,乃图其形于壁,以棘针钉其心,女遂患心痛。恺之因致其情,女从之,遂密去针而愈。”读起来有点怕怕。

  一般情况下,“棘针”亦引申为带刺灌木的植株。如元代杨显之的《黑旋风》第三折:“大哥,那里是那牢哩?[内应云]高墙儿矮门棘针屯着的便是。”

  方言所谓“圪类针”,“圪类”即汉代以前“棘”之读音“greig”(汉语拼音)。一辈又一辈,口口相传,两千余年矣。唐宋时期,“棘”之官话读音转为“居里切”(《唐韵》),拟音入声“kik”(转汉语拼音“gi?”),故方言亦言“圪针”。

  吾乡自古贫瘠,大凡带刺灌木,山区多沙棘,坡或川地多枸杞。其芒如针,以此洗脸,虽皮厚难扎,但眼是躲不过的。